“恭喜恭喜,老曹你儿子这是中状元了!”
“就是,老曹你们家太给我们村争光了!”
“谢谢谢谢,都是儿子自己努力,哈哈,快坐快坐”。老曹感觉像在做梦,平平淡淡51年,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家能成为全村的骄傲。
这是2020年8月的一天,高考录取刚结束,全村人都知道老曹家小儿子曹瑞收到了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,老曹在家宴请亲朋好友,隆重庆祝。
前来道贺的亲友络绎不绝,老曹高兴得合不拢嘴。突然,村干部老朱急匆匆跑进院里,对老曹耳语了几句,老曹脸色大变,转个身便说家里有急事,客客气气地把亲友们“请”出了家门。
村干部对老曹说了什么?什么事让庆祝活动戛然而止?曹瑞的清华录取通知书,为何会有错别字?01鸡窝里飞出金凤凰
老曹家是广东雷州市调风镇一户普通农民,家里有三子一女,日子过得忙碌而普通。4个孩子里,3个都已成家,只剩小儿子曹瑞常伴左右。
虽然文化水平不高,但老曹夫妇也深知读书的重要,对曹瑞寄予厚望。平日里没少对小儿子念叨要好好读书,将来考个大学,不要像他们一样干一辈子体力活。
“马上要高考了,你能不能考上大学?”临近2020年高考,老曹试探性地问了问曹瑞。因为怕给儿子增加心理负担,他此前从未如此直白地问过儿子的学习水平。
“放心吧,我学习成绩好的,考个大学没什么难。”坐在沙发上的曹瑞抬眼看了看老曹,“你要相信我,只要发挥好了,名牌大学我都能考上。”
见儿子如此笃定,老曹似吃了颗定心丸,心想,即使考不上名牌,考个普通大学应该没问题。
虽然心里有期待,但老曹也并未过分关注儿子的高考,依旧和妻子早出晚归地忙着种地养鱼。直到高考结束,看到儿子一脸凝重地回到家,老曹这才惊觉,考完了。
“是不是又没考好?”顾不上儿子的不悦,老曹此刻更想知道儿子是不是又考砸了?
一阵诡异的沉默在父子俩之间蔓延开来,两人各有所思。
老曹想到去年曹瑞第一次参加高考时,分数连专科都够不着,夫妻俩难掩失望对儿子说了句“你这是读的什么书?怎么分这么低?”。
怎料儿子反应激烈,大声冲他们吼了起来,“就是因为太紧张了,临场发挥失常,本来我心里就很难受了,你们还这么说我,是要逼死我吗?”这么一闹,老曹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儿子劝好。
曹瑞此刻心里也是翻江倒海,去年高考失利的伤疤因老曹一个“又”字,再次被揭开。当时的羞愧,又一年炼狱般折磨的高三生活,高考前紧张到失眠的夜晚,走马灯似的涌上心头。
老曹意味不明地盯着曹瑞,见儿子深呼吸了两下,情绪稍微平复,才放缓语气又叫了叫:“儿子,是不是今年的题很难?”
“没有,今年的题不难,你们别瞎猜了。”曹瑞倒了一杯水,边喝边说,“我今年超常发挥,分数应该不错。”
老曹一喜,还想多问两句,曹瑞却说考完试累了,要回房休息,老曹只好把所有好奇憋回肚子里。
随后几天,老曹夫妻依旧白天出门干活,傍晚回家看儿子也和平时一样,把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,桌上摆好热腾腾的饭菜,夫妻俩便觉得儿子这次应当是考得不错。老曹不知道高考分数哪天能查,几次询问曹瑞,得到的都是“过两天”的答复,心知儿子嫌烦,便也没再问。
“爸,我查到我的分数了,700多分!”一天傍晚,老曹夫妻刚进家门,曹瑞便举着手机来到他们面前。
“真的?给我看看。”老曹隐约觉得儿子的反应有些不对,好似过于平淡,一点都不兴奋。
“你看嘛,这是高考查询系统里查的,每科多少分,总分多少,清清楚楚摆在那儿。”曹瑞把手机递给老曹,见老曹想点手机屏幕往回翻翻,又连忙补了句:“这是截屏的照片,这两天查询的人多,系统很难进,我试了几十次,重新再进太麻烦了,所以直接截了个屏给你们看。”
看着照片上儿子的成绩,老曹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,激动地抖着手指把照片放大、缩小来回看,“真是700多分,不错不错,我儿子厉害!”
“那这个分能上什么大学?”老曹一时舍不得把手机还给儿子,紧紧握着手机抬头问道。
“这个分能上清华了。”曹瑞从老曹手里夺回手机,装进裤兜,“就和你们说了不用担心,我考的好的。”
“好好好”,老曹呵呵笑着点了点头,心想着明天一定要把好消息告诉亲友们,儿子这可太给老曹家长脸了。
第二天,曹瑞考了700多分的消息传遍了亲友邻里,震惊了所有人。
“曹瑞,你考了700多?能上清华了?”每天曹瑞出门都能遇到这样的询问,不管谁问,他一律回答:“没错,肯定能上清华,过几天通知书就会寄来。”
左等右等,老曹一家终于等来了曹瑞的快递。当着父母的面,曹瑞撕开了快递信封,果然拿出一份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看到“清华大学”几个大字,老曹一把抱住儿子使劲拍了拍他的背,“好,太好了,我儿子光宗耀祖了!”
见父亲如此高兴,曹瑞也呵呵笑了起来。“快,老婆,来给我和儿子照相,我要告诉所有亲戚朋友,我儿子考上清华了!”老曹拿着通知书,曹瑞揽着老曹,父子俩来了张快乐的合影。
“这几天就摆酒席,请亲戚朋友们来庆贺庆贺,还要放鞭炮,让全村人都知道,我们老曹家出了个清华大学的高材生!”老曹边说边摆弄手机发着朋友圈,错过了曹瑞眼里一闪而逝的担忧。02通知书上的错别字
这天晚上,曹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录取通知书被胡乱地丢在书桌上。他仿佛又回到了高考前的那几天,一时担忧,一时高兴。
曹瑞的学习成绩其实并不好,他觉得自己实在不是块读书的料。从初中开始,他和课本上的知识就相见不相识,上课像听天书,讲课声就像催眠曲,眼皮沉得火柴棍都撑不住。好在初中知识比较简单,又是“填鸭式”教育,他磕磕绊绊也能跟上。虽然考试成绩在班里排不上什么名次,但也不至倒数。
到了高中,曹瑞发现按初中的学法混不下去了,这简直是两个世界。高中知识不仅晦涩难懂,老师也不再每天“填鸭子”,在这种“放养”的模式下,成绩好的越来越好,跟不上的就越落越远,他便是属于后者。
曹瑞也一度努力过,奈何初中基础不扎实,学习方法也不对,总是事与愿违。“再认真也白搭”,曹瑞心里想,既然努力学习也没指望考个好成绩,那不如彻底放弃,能混一天是一天。
“你最近学习怎么样?”“挺好的。”
“现在学习难不难?”“不难,我都会。”
“你今年期末考得好吗?”“嗯,还可以,年级排名靠前的。”
整整三年,每次老曹问他学习情况,曹瑞都大言不惭地说成绩挺好。因儿子在家表现一直乖巧,老曹自己也忙于农活,遂不做多想,只隔三差五地给曹瑞塞钱,想让儿子多买点辅导书和营养品。
连哄带骗混了3年,高考见真章的时刻转眼到了。第一次高考,分数惨不忍睹,曹瑞寻了个“发挥失常”的理由,顺利在老曹面前蒙混过关。复读一年,曹瑞想着“一回生两回熟”,他已经有了经验,重来一次,再怎样也能考上大学了吧。
想的很天真,现实很残酷。曹瑞以为的经验,在复读时并没起什么作用,该不会的还是不会,该低分的依旧低分。
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第二次高考临近,曹瑞越来越煎熬,每天脑子里反反复复思考退路。他知道自己十有八九考不上大学,“发挥失常”的理由也不能用第二次,还有什么办法能再次顺利过关?思来想去,他把心一横,终于给自己想了条道,那一刻,他如释重负。
接连两天,老曹喜滋滋地把曹瑞带在身边,一会去买鞭炮礼花,一会去添置酒席要用的物品,一会又去看看村里庆贺的横幅挂好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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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此大的动静,曹瑞一时成了村里无人不知的名人。摆酒席这天,老曹家院内欢声笑语,院外鞭炮不绝,就像一首欢庆的乐曲,直到村干部老朱到来,这只乐曲才骤然失声。
“快别庆祝了,鞭炮也别放了,赶紧把村里庆贺的横幅撤下来!”老朱凑到老曹耳边小声说到。
“为什么?发生什么事了?”老曹十分不解,“我儿子考上清华,这是好事啊,为什么不让庆祝?”
老朱白了老曹一眼,感觉有些头疼:“考什么清华,通知书是假的!”03高考只考了200多分
一个小时前,老曹家正在欢天喜地的宴亲朋,现场欢乐的照片和父子俩的合照霸屏了村里每个人的朋友圈,老朱也将照片转发到了与镇政府沟通工作的微信群。
陈镇长也在群里,对于镇上出了个清华学生,他大为震惊和喜悦,因为教育局什么消息都没通知他。一贯细心的他,看到照片后特意将通知书放大,想看看曹瑞考的是什么专业。越看陈镇长的眉头皱得越紧,遂毫不迟疑地拨通了湛江市教育局的电话,挂了电话又立马联系了村干部老朱。
曹瑞(左)与父亲的合影
“不要再传这件事了,庆祝活动也赶快停止。”陈镇长快速说到。
老朱也很是不解,忙问是何原因。
“曹瑞的清华录取通知书是假的!上面好几处错别字、漏字。”陈镇长有些气愤,“我刚给市教育局打电话确认了,全镇没有任何人考上清华,也查了曹瑞的分,才200多分,这怎么可能上清华?”
“啊?”老朱惊得半天没回过神,一时间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,是曹瑞骗了所有人?还是曹瑞也被不法分子骗了?
老曹觉得老朱的话好似耳边一声惊雷,震得他脑子嗡嗡直响。强打精神“请”走了道贺的亲友,满院寂静里只剩老曹一家三口和老朱。
“你们看,本科录取通知书,写成本科录通知书,高等学历,写成高度学历,报到写成报道!”老朱从曹瑞手里拿过通知书,一一指着上面的错字、漏字,“这明摆就是假的通知书嘛,名牌大学通知书怎么可能这么粗糙。”
老曹气红了眼,咬牙瞪向曹瑞,只见曹瑞低着头,一言不发地沉默对峙。
“曹瑞,你这通知书是哪来的?”见气氛凝重,怕老曹一言不合就先揍曹瑞一顿,老朱率先缓和地问了问。
“是班主任给我的。”曹瑞小声说。
“那我这几天联系你们班主任核实下。”老朱又转向老曹,安抚地劝到,先别急着发火,当务之急是把事情弄清楚。
老朱走后,曹瑞蔫头耷脑地回了屋,老曹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一言不发,墙角高高磊起的鞭炮红得刺眼。
第二天,当地助学基金会也来到了老曹家。为弄清通知书来源,基金会工作人员让曹瑞拿出快递通知书的信封。扫订单上的二维码、输入快递单号,办法用尽,却怎么也查不到发货地址。恰巧,老朱也电话告知了老曹询问班主任的结果:没人给过曹瑞任何通知书。
“走,我和你一起去查高考分数,我要看你当着我的面在电脑上查出来的分!”通知书的来源一时成谜,老曹突然想起高考分数这茬,电脑系统上总能真伪立辨了吧。
一查,曹瑞总分才235分,没有一科及格,英语更低,才22分。再迟钝,老曹也知道这个分数是不可能考上清华的,一时怒不可竭,一把揪起曹瑞推搡了两下。
“为什么这个分数和你上次给我看的不一样?”老曹愤怒地质问。
骗局一个接一个地露馅,曹瑞心知再也无法继续蒙混,只得将真相和盘托出:“那个是我截屏以后自己修图修出来的。”
“那通知书到底是哪来的?”老曹深吸一口气,试图压下怒火。
“是我上网花钱找人伪造的!”曹瑞越说声音越小。
“呵呵,花了多少钱?”老曹觉得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。
“3000块,平时生活费攒的!”
老曹终于搞清了儿子一手策划的整个骗局,想起这些天来的在亲友们面前喜笑颜开的样子,忽然间李逵变李鬼,他觉得自己就是全村最大的笑话,他们家在村里怕是永远抬不起头了。
“你怎么敢骗人?怎么敢撒这么大的谎?我们全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!”老曹再也忍不住,冲曹瑞怒吼起来,父子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。
当晚,老曹失眠了,他忽然觉得睡在隔壁的儿子好像个陌生人,他看向一旁不住哭泣的妻子:“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?他不是一直很乖很听话的吗?”妻子哭得更凶了。
伪造通知书的消息比收到通知书的消息传得更快,第二天,全村都知道了曹家的事。不仅如此,有的人还把这事发到了微博上,曹瑞又升级成了全网的“名人”。紧接着,报纸、电视纷纷报道,曹瑞再次升级成了全国的“名人”。
一连几天,老曹都无心干活。邻居们从他家门口经过,院门都紧紧闭着,院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。曹瑞把自己锁在屋里,每天只吃几口饭,整宿整宿的不睡,眼睛里全是血丝,老曹又开始担心儿子会不会想不开做傻事。
尽管雷州市公安局表示,曹瑞的行为属于道德范畴,且没有造成社会危害,不会追究他伪造通知书的责任,但曹家经过这次“乌龙”,在村里都不好意思出门。
十来天后,邻居看见曹家大门虚掩,老曹佝偻着腰正在打扫院子。
“老曹,我们以为你家没人在家呢,你儿子呢?”邻居站在大门边,感觉老曹这几天老了几十岁,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“他哥哥带他到中山住一段时间。”老曹继续低头扫地,有气无力地答道:“孩子知道错了,他后悔了。”
此后,村里人再没见过曹瑞,老曹夫妻也鲜少有人看到,只是偶尔露个缝的大门,透露出主人家并未远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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